6 Aug 2014

記遊大西北

孫敏智

        敦煌、戈壁、玉門關,如此熟悉卻又遙遠的地名。
        熟悉,是因他們重復出現在歷史、地理教材中,是為應付考試而重復背誦的名稱。
        陌生,是因他們與歷史事件的相交重疊,延展了地理上的距離,成為了歷史中的真實。
        是歷史,又是現實,在未踏上那布滿黃沙碎石的土地前,敦煌是想象的敦煌,戈壁是夢中的戈壁,玉門關是詩人的玉門關。
        然而,當飛機緩緩低飛過那壯觀的鳴沙山時,倏地夢醒了。此時,詩人筆下之虛幻意象為眼前之境所取代,想象與實景的疊合,沖擊著腦細胞,震撼了交感神經,皮膚表層隨之出現了一片疙瘩。

        俗話說「讀萬卷書,行萬里路」,不親歷其境,真不知大詩人筆下意境之廣大奇絕,也難怪董其昌論畫,直說要寫胸中丘壑,怎能不讀萬卷書,怎能不行萬里路。
        隱藏在沙丘山間的月牙泉,果然是大漠行旅人的唯一希望。滿眼金黃中的一點波光粼粼,一片湛藍下的一點綠影曳曳,煞是美,照片也確實百分百地捕捉了那難以言喻的光景,但情感卻在機器復制影像的過程中被隔絕而拋棄。唯有曾頂著那灼人身心的烈日,爬過那進一退三的金黃細沙,抵拒著丘頂上恣意橫貫的強風,才能體會沙漠綠洲的生命意義,才能了解生命韌性。源於體悟而出的美,不是物的風景美,而是人身處風景中的生命美。

        就像王之渙那一句「春風不度玉門關」(《涼州詞》),若不曾面對那孤然挺立的玉門關關城,便不知塞外大漠的蕭瑟凄涼。字裡行間的抑郁孤寂,直應王昌齡的「孤城遙望玉門關」(《從軍行》),原來邊塞荒蕪,人跡罕見,是這般景色。「秦時明月漢時關,萬裡長征人未還」(《出塞》),王昌齡這膾炙人口的名句,道出邊關的絕望意象,呼應戴叔倫說:「看花無語淚如傾,多少春風怨別情。不識玉門關外路,夢中昨夜到邊城。」(《閨怨》)此絕望不僅是面著大漠、守著邊城者的絕望,也是家眷的絕望,更是愛情的絕望。

        但是,站在玉門關前眺望河谷裡近乎幹涸的沼澤,忽意識到詩人們講的絕望,或許是心中的一絲希望。那在近乎無生命之險惡環境中隨風飛舞的蘆葦,反而象征著愛情的延續,生命的繼續。

        如此悲涼,講到邊塞總想到颯颯秋風,所以李白說「秋風吹不盡,總是玉關情」(《秋歌》),又說「長風幾萬裡,吹度玉門關」(《關山月》)。這風在大西北廣闊無垠的土地上不受阻礙地橫肆著,無情地刮著,似乎可以把邊城人的頭發都給刮白了,變成江洪講的「紅顏征戍兒,白首邊城將」(《胡笳曲》)。面對那無所阻礙的黃沙大漠,烈日下的飛沙走石,回首從前,不得不懷疑起生命的目的,正岑參說:「沙上見日出,沙上見日沒。悔向萬裡來,功名是何物?」(《日沒賀延磧作》)
        大西北,風景真岑參講的「平沙莽莽黃入天」、「隨風滿地石亂走」。那風也確實是「風頭如刀面如割」(《走馬川行奉送出師西征》),一刮起來,「北風卷地白草折」,但風停後卻霎時「愁雲慘淡萬裡凝」。他說的是冬天的雪景,沒見著,不過「山回路轉不見君,雪上空留馬行處」(《白雪歌送武判官歸京》),改作「沙上空留駝行處」,正是烈日炎炎下的大西北風光。

        不行這萬裡路,便不知詩人之旨趣所在,也就不能體會詩到底是如何具體化生命意象。
        不來到敦煌,便不知飛天原來這麼美,原來敦煌洞窟壁畫是如此的震撼人心。
        敦煌壁畫的崇高美,並不在畫面中的顏色、線條與形式的組合,而在出自那千百年前帶著虔誠供養心而作畫的人的筆觸上。窟內佛像的平和美,亦是如此。扁平的照片,看不出這種直抵人心的美的力量。

        看似黑得會吞噬人的洞窟,是彌勒世界、極樂世界、琉璃世界。就像陶淵明在《桃花源記》裡說的,唯有真進去了,心才會豁然開朗。
        在這個靈感神秘的黑暗世界中,《彌勒經變圖》讓人暫時放掉既有意識的羈絆,隨著那豐富繁麗的畫面任意馳騁,體悟圓滿世界裡的和平喜樂。經變圖裡的極樂世界,把黝黑的山洞轉變成可以安定人心的修行寶地,而描繪佛本生故事的連環畫,則在娓娓道盡人生變化無常中,肯定了人性本善、人人皆可成佛的理想。
        洞窟裡或坐或站的諸佛菩薩,個個有著那一彎微笑,撫平了塵世中的騷攘無奈,而那一雙祥和之眼,則訴說了清凈的般若大智慧。霎時間,黑暗中出現了帶著一抹金黃的柔和之光,為恐懼、疲憊的心重新注入了能量。
        在數以萬計的造像中,有這麼一尊被稱為東方維納斯的禪修佛,依著光源的不同,他那一笑竟有深淺之分,是神跡?當時的造像者,功夫了得,竟可以鬼斧神工到如此境界。那似為神跡的笑容,剎那間抹除了人生中的苦痛,一見便烙印於心,可為日後撫慰心中之動盪。

        行路難,難的不是路的崎嶇不平,而是心。心定則萬事俱足,心不定,哪怕是平路亦難行。或許,對千百年前的行路人來說,敦煌石窟正是驅策自己繼續前進的心靈補給站。石窟壁畫與造像之所以有如此強大的生命美,就在滾滾黃沙大漠所能引發的生命體悟。
        走了一趟大西北,終於開始明白古人詩文所描繪的邊塞意境,那是生命之美,是對生命的崇拜、不捨與珍惜。



18 Jul 2013

既然你說軍隊不是幫派,軍人不是流氓;那我說殺死人就要償命,一個一個揪出來

        軍營裏死人不是什麼新聞了,從古至今,哪個時期不出軍中流氓虐待人、殺害人的事?雖說今日已是民主的社會,但不公平不會因為民主就自動消失,而可憐的、無助的、無權無勢的老百姓,唯一能用的武器就是媒體,只有藉著媒體的強力放送,才有可能喚回那無聲消逝的公平正義。
        在戒嚴時期,軍中流氓打死人了,基本上是不用償命的,反正官官相護,打個軍法的名義就草草結束。某些人的隻手遮天,背後還是上面人眼不見為淨的政策使然,反正軍隊、媒體都是國家的,上面人怎麼說,你也只能照著作,如此一來,風平浪靜,可憐的是那莫名其妙斷送了生命的年輕軀體。白髮人送黑髮人的痛,沒人知曉。
        但今日不同了,聲淚俱下的那一句「怎麼好好一個兒子,當了兵就這麼不見了」,母親的痛擴散到全體觀眾的心中,在移情作用下群情激憤,激盪出對公平正義的質疑。可憐的母親說「這是什麼年代了」,沒錯,怎麼號稱民主自由的今日,仍不斷重複著軍營裏死了無辜老百姓的事,怎麼號稱進步的現代人,會如此殘酷的傷害別人,就只為了心理的不爽,只為了滿足一下變態的報復。荀子的性惡說或許才是真理,人的劣根性似乎永遠無法根除,一點點的外在刺激辨導引出極凶殘的行動。
        荀子說:「人之性惡,其善者偽也」,對照這當前最受注目、討論的事件,以偽善遮蔽惡性,不正好是那些士官、連長、輔導長、正副旅長等人的嘴臉嗎?這種人的行為舉止,根本上就是一種類似精神分裂的癥狀表現,一副道貌岸然的外表,骨子裏卻姦邪恣行,不過是假正經的真流氓。泯滅人性至此,不又呼應了 Fredric Jameson 對現代人精神分裂傾向的預言嗎?在這種精神分裂的狀態下,人根本從懷疑而忘了自己身為人,也就否定了人性的存在,而浮沈於物質性、虛無性之中,認假為真。這同紅樓夢中太需幻境那一副對聯說的:「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易言之,沒了人性的人根本就不是人,而沒了人性之作為真的定數,「真作假時假亦真」,此時這批人不啻是真流氓假正經嗎!
        好好一個大有為的年輕人,就這麼莫名其妙地、難堪地離開了人世,再多的道歉根本無濟於事,不過是滿足了道歉者自身的人性需求罷了,又或者,不過是為了保住烏紗帽,意圖擺脫這事件可能對自己造成的永久性傷害。再說,道歉來的這麼遲,不過是再次應證了現代人的真假混淆、認假為真罷了。說難聽一點,若沒有媒體的強力放送,或許連最基本的道歉也不會有,或許在搓湯圓的效應下,事情就擺平了。說到國防部提出的懲處,就如同受害者家屬說的,這又有什麼意義,就算記了一百支大過,就算解除職務回歸死老百姓身分,加害者仍是自由地在過日子,仍是可每天用智慧型手機在玩樂場所打卡。這種種一切,讓人對軍方難以信任,也因此所謂的軍事檢查,到底能給出什麼能看的、合理的交代?是不是最後就是找個替死鬼擔了一切責任,而可能的對象就是那醫官?
        對照以往的例子看,軍事檢查似乎並未走出戒嚴時期那種睜一支眼、閉一支眼的消極態度。這又可從國防部的慢動作反應看出,是事件發生後的多久才有所行動,現在事情搞得如此之大,他們又有多積極?不錯,軍法的存在就是要對付軍隊裏的惡份子,但是否就必須如此神神密密的辦,就一定要慢吞吞的辦?其實就這個事件看,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哪些人有問題,那為什麼不能直接以殺人罪嫌先行偵訊、收押?或者,若沒有所謂的串供、袒護問題,何不請特偵組協助辦案,就民間司法力量來取信於人民?其實當代社會的媒體力量分常強大,雖說媒體引導辦案絕非良策,但至少在這個事件上,確實媒體已經揪出了直接加害人,也是媒體的運作下,新證據不斷出現。此時,軍事檢查那套說法根本不能讓人心服口服,不過讓人對軍方更加厭惡。
        國防部長說可以下台,陸軍司令也說可以下台,但你們下台了事情就解決了嗎、壞人就受刑了嗎、軍營裏的流氓就沒了嗎、軍隊就不再是幫派管理了嗎?這是多麼不負責任的說法。何不勇敢地把事情說明清楚,公布所有相關證據,以最嚴厲的刑責起訴所有加害人,還給受害人家屬應得的一份公平正義!
        此同時就要談到許久前也曾是頭條新聞的討論。到底死刑是廢還是不廢?要廢者打著人權的名義,但說人權者有沒有考慮到這些被判處死刑者到底還有沒有人性。其他不論,就看這件事好了,在沒有深仇大恨下,可以如此虐殺一個年輕人,且這些加害者甚至在受害者尚存一息時,完全忽視並予以嘲弄,這是在泯滅人性下拒絕了受害者的人權,那麼以公平正義的原則看,這些加害人在否定人權的存在下還需要人權的保護嗎?再說,如果今天事件是發生在你的身上,你還會打著這人權的說法來原諒加害人嗎?
        這裡須分清楚的是原諒並非建立在人權之上,而是出自人性的自然表現,當然從荀子觀點看,或者就法家思想言之,人性是本惡的,所以韓非說:「法者,憲令著於官府,賞罰必於民心,賞存乎慎法,而罰加乎姦令者也。」明顯的,雖性惡觀點異於孔子主張的性善傳統,但基本概念都視人性、人心為禮與法的唯一依歸,這並不同於西方的人權主張,那是基於法的存在而出的概念,也就是說以法來界定人的存在與應有權力。換句話說,這種西方觀點與中國傳統思維模式完全不同,因儒家思想視人與其本性為法的依據,然西方卻以法來規範人性與人的自然存在,則打著人權要求廢除死刑,僅是就法論法的文字遊戲,根本無關於人性問題。當然的,若受害者家屬選擇原諒,這當然是高度人性的表現,也因此種良善人性的存在而更顯公平正義的價值,此時廢除死刑當然是值得稱許的。然若僅以人權的說法來要求無人性者的人權,這反而是詆毀了公平正義的價值。
        這個事件同時也點出了現代年輕人的一個問題:太過自我以致忽略了人際相處上潛藏的摩擦與危險。其實男人都當過兵,多多少少都見試過軍營裏的不公平,然而軍營裏的不公平實不比社會裡琳琅滿目的不公平。人世上本多不公平,若硬是要去爭,就只為說一句可以滿足自己心裡的話,那不就自己跟自己過不去,更糟的就如同這個事件一般,連命都丟了。或許手段圓滑一點、說話婉轉一點、身段軟一點、放一點、低一點,這個災厄也就避掉了。其實現代的年輕人太自膩於自我之表現,加上網路世界的即時性與匿名性,他們似乎在生活上就是少了點與人溝通的社交能力,少了點面對真實外在世界的接受能力。易言之,自我的耽溺加上與外在世界的隔絕,尤其是缺少處理外在於同儕間的人際關係,在他們身上多僅見人與人之間單向性的溝通運作,一旦有了負面情緒也就容易走向危險的領域中。或許傳統中國思維之以人為本位的哲理是一方良劑,這幫助年輕人去認識人的存在意義與社會責任,也就能幫助他們去避免不必要的摩擦和危險,但可惜的是此地的教育制度越來越病態,離固有的文化價值觀越來越遠,因為外國的月亮永遠比較圓。
        我願意相信軍隊不是幫派,軍人也不是流氓,軍隊裏還是有許多正直之士,有著保家衛國的真英雄。就是那些害群之馬壞了一鍋粥,所以處上位者更應積極地把老鼠屎一個一個揪出來,給予最嚴厲的處分。軍方必須要挽回已然喪失的面子和裡子,畢竟國家不能沒有軍隊,軍隊不能沒有軍紀,軍人不能沒有尊嚴。殺人償命,這不僅是法家的觀點,更是傳統價值觀表現,歷代戲曲不都這麼演的,水滸小說不也這麼寫的。既然有膽去虐殺人,就要有膽擔後果,俗語已如此說:「不是不報,是時候未到」,該來的一定會來,此生不報,來世再報必然更慘。

3 Jun 2013

Contemporary "crooked" art in Taiwan: my essay on a group of daring artists and their unique artworks

As the title said, this essay is not simply an introduction to artworks created by my daring friends, but a deeper reflection on the interrelationship among the artist, the spectator, and the contemporary sociocultural phenomena, and by means of such a reflection, I intend to not only highlight the power of art on our perception of the world as well as our individual existence, but also re-evaluate the established methods to the understanding of art. Hence, the content of my analysis and discussion in fact exceeds these selected "amateur" artists in the context of Taiwanese art scene, and instead it targets on certain problems on both the creation and appreciation of art, that is, the prevalent false assumption of the discourse of art. 

My essay
Minchih Sun, "Hybrid Art and Culture: Reflections on a 'crooked' art show in Taiwan," Modern Art Asia 14 (May, 2013),  http://modernartasia.com/category/issue-14/  (click here to download the full essay)